五年之后,凉国,北风行省。
岁月的风再一次自这人间吹过,如那画外老人手中灵巧的画笔般,勾勒出一幅幅波澜壮阔的人间之景。
春来秋往,潮起潮灭,生老病黄……
可好像,似乎也唯有那画中的人儿,方能如定格般,不知疲倦地抬脚一步步行向远方。
大漠苍苍,黄沙滚滚。
一处戈壁沙丘之上。
“小极,再往前不远,应该就是陈老哥说的那条路了。”
手臂长的沙蜥在营火上炭烤,流着哈喇子的小极在一旁蓄势,陆长青起身四顾,目眺远方。
万里孤烟,渺无人迹。
自离开小山村后,他们一人一熊便马不停蹄的赶至此处……
反正他们是这么认为的。
其间虽有诸多遭遇,也只能算是为沿途的风景平添色彩,却也毫无波澜。
也是无奈,有小极傍身,已经和宗师打过了交道的陆长青,如今只觉得这天下之大,又有何处去不得?
他怕谁?
当真是,稳如老狗。
这片沙漠,他们一人一熊,骑着骆驼,也已然穿行了一月有余。
“虽然和陈老哥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年之久,但……防人之心,切不可无。”
一番眺罢之后,陆长青缓缓收回目光,神色微沉着说道。
“小极,你且记住,不管是如今行走凡间江湖也好,以后去到了修仙世界也罢,我们一定不可轻信于人,当有自己的判断。”
“呜呜……”
不知何时已经背过身去的小极连连点头,应声而答。
陆长青同样点头,这才欣慰说道:“嗯,不愧是能跟我陆某人称兄道弟的熊,当真是,孺子可教。”
小极再次应声:“呜呜……”
忽的,陆长青心头一动,微感不妙,猛然皱眉……
嗯?
这声绝逼不对。
“小极,你他娘的啥时候又背着我解锁新技能了?”他不由询问。
却是猛然间低头一看,瞬间头皮发麻,原地爆炸。
“卧槽,狗胆小熊,竟敢偷吃独食……”
原来,就在这片刻功夫,小极早已经偷偷抱着烤蜥狂啃了起来,此刻的它,正扭头憨笑,满嘴流油。
没错,它又进步了。
毫不迟疑,陆长青一个健步,夺蜥而去。
小极同样是眼疾手快,仰起头熊口大张,将最后一条蜥蜴腿丢入其中。
陆长青冷冷一笑,却是丝毫不慌。
只见……
小极正要咀嚼,陆长青悍然出手,掰开了熊口,快速一掏:“嘿,拿来吧你……”
小极:“?”
这一刻,安能辨他是人畜?
……
数个时辰后。
漫漫黄沙在四下飞舞,烈烈高阳在天穹炙烤,几只骆驼漫步而来,其上所坐者,不是那一人一熊,又能是何人何物?
“小极,你穿这么厚,热不热啊?”
只感觉打底裤都已经拧得出水的陆长青不住地抬手扇风,虽然毫无效果,但也聊胜于无。
至少心理作用还是有的。
小极闻声望来,如若无事般询问道:“嘤?……”
“好吧,当我没问。”
人、妖之别,在这一刻,俨然已经具象化了。
但一想到自己长生,陆长青那原本还有些灰蒙蒙的心情,无疑又瞬间多云转晴了起来。
呵,区区小妖,不值一提。
离开的路究竟在何处,陈武自是没有具体指出,不过也是简单提了几嘴。
只道是:凉国以北,行无可行处,便是前路。
瞧,这宗师高手说话就是有风范……
个卵。
陆长青心知肚明,那自称只有三十三岁低龄的老家伙,肯定是怕自己带着小极偷偷离开,不带他玩。
又或者,是担心自己把他熬死后,等到下一个五十年再走,这才心有顾忌。
毕竟,如今自己有小极傍身,安全这块已经拉满,样貌上给人的感觉也才刚刚成年,又已是一流武者,身体素质同样倍儿棒,更没有习练内劲法门,只要不是自己作死,随随便便活上个七老八十,那还不是梦泪偷家——手到擒来?
但……
这不明显是门缝里看人,把他陆某人看扁了不是。
自己要是真熬起来,别说他区区一个宗师武者,就算是整个陈国,自己也能把它熬成历史。
因为按照对方的说法,哪怕前方有路,也唯有小极,才是一切破局的关键。
可对方心里同样逼数拉满,还没有自大到觉得以他那区区宗师战力,就能够跳过自己,和小极直接对线。
唯有出此下策。
不过,陆长青心中显然同样也有顾虑……
耳听百遍,不如亲眼一见。
他乃长生之人,小极乃妖兽之身,二者寿命皆远超常人,若当真事不可为,那他必然会带着小极连夜跑路,然后再另觅他法。
毕竟,陆长青很清楚,这世上并不止陈武这么一个宗师武者,天底下也不止陈国陈家这么一家传承有内劲法门的大姓之族,只要赶在小极成为标本前离开,他其实都能接受。
更何况,如今既已知晓此间为绝灵之地,无妖无仙,那他陆某人行事又何需再畏畏缩缩,苟到极致便是开干。
他还就真不信了,哪怕掘地三尺,离了这些大姓之族,难道还真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离开了?
思索间,陆长青不由心情大好,随后扭头看了一眼紧随其后,那头骑着骆驼的熊猫,也是不由心中大为感叹。
‘为了这么一坨都已经学会偷吃的玩意儿,自己还真是操碎了心呀。’
只是,灼灼风来,也不过是燥热了身体发肤,那青年心中自有温凉暖意,一如那春风不倦。
又前行数里。
摇摇晃晃中,身下骆驼再不敢前,陆长青猛然翻身,自骆驼上一跃而下。
“小极,到了!”
他目眺远方,沉声说道。
小极同样跳下骆驼,不由左右张望起来。
“嘤?嘤嘤?”
四下依旧是黄沙遍地,空气中灼浪滚滚,一眼望去,天地间一片灰黄,哪里有什么前路。
“呵,偷腥小熊,现在居然连大哥的话都敢质疑了,要是再过个几百年,那岂不是都敢骑在我陆某人头上拉屎拉尿?”
“睁开你的熊眼,给我好生瞧好了!”
猛然间,只见陆长青朝着前方大步踏出,用力一推。
随后……
“砰”的一声,如倒栽葱般,跌落沙地。
他双臂大摆,双脚乱蹬。
好在,保镖小极快速出手,两步踏来,提着他的脚一把就将他薅了出来。
“啊忒,呸……呸呸……”
连忙吐干净嘴里的沙子,陆长青揉了揉眼睛,感觉无法接受。
没错,他其实在赌!
“哎,这他娘的,不应该啊……”
他判断的依据来源,俨然便是那几只已然在原地打转,抖如筛糠的骆驼了。
按照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定律,陆长青觉得陈武口中的前路,必然便是此间。
而按照陈武所言,此处当有那些修仙者设下的隐形屏障才对。
陆长青并不觉得陈武会欺瞒于他,毕竟,对方当初的激动可是直接写在了脸上,不然也不会为了取信于他,便道出那诸多隐秘之事。
“嘤……嘤嘤……”
知道这时候不能笑的小极,俨然控制住了面部表情,瓮声开口。
陆长青乍然一听,当场破防。
“啥,你说要真有灵气屏障,不用等什么五十年一次显形,靠近之后,你自己用眼睛就能看见?”
“嘤!”
“卧槽,那你为什么不早说?”
小极一脸无辜:“嘤……”
“……”
于是,一人一熊便只能将骆驼留于此处后,带着水袋继续往前赶路了。
但黄沙漫漫,仿佛没有尽头一般。
这下子,失去了唯一判断依据的陆长青也是没底了。
不过好在,他好像从来都并非孤单一人,自始至终,都有小极陪在身旁。
片刻之后,行于前方的小极忽的驻足,转头望来。
“嘤……”
这下子,好像是真的到了。
但……
陆长青却是一脸迷茫,和此前的小极一般,不停地左右张望。
“不是,小极,这不跟刚才一样,也没啥变化啊?”
而回应他的,自然是小极随手轰出去的一拳了。
只见得……
漫漫黄沙四散浮动,道道涟漪凭空炸起,如水波般荡漾开来,五光十色,却并不刺眼,氤氲飘渺。
“卧槽,牛逼啊,小极……”
陆长青先是一惊,随后由衷赞叹。
此等情形已超乎常理,已如仙迹显化,若常人见之,只怕会倒头就拜。
“小极,如果用尽全力,你能破开这道屏障吗?”
惊罢过后,陆长青也是迅速收起了玩闹心思,不由凝声问道。
因为按照陈武所言,前路虽有,却是被一道灵气屏障所阻,凡人触之,如碰壁垒,唯有同样身怀天地灵气的修仙者或者妖兽,方能破之。
可眼下情况,好像和其描述的也不一样啊,如若小极真能破开,那刚才的拳头就不会激起涟漪后悬于半空,而是应该穿透而过才对。
事关小极安危,陆长青虽不通其中门道,也不得不多做思量。
“嘤……”
小极闻声,先是摇了摇头,随后又猛然点头。
“别……”
陆长青当即出声,连忙制止。
拿命试?
要得个卵。
“算了,小极,我们还是回去吧。等时候到了再来。”
“至少目前看来,陈老哥并未欺瞒于你我,这确实只是一道灵气屏障,并无其他危险。”
陆长青沉思着说道。
他知道,陈武必然隐瞒了其中关键之处,那所谓的路,俨然也并不在此处,至少,不是在他们此刻脚下的位置。
又或者,也真如对方所言,唯有五十年一次,待这屏障消弱之际,连凡人靠近后都能肉眼视之的时候,小极方才能凭借妖体将之破开。
管他的,到时候再跟着一起来看看吧。
成就成,不成再另觅他法。
长生者行事,又岂能被时间困缚,如此不便?
……
三年之后。
凉国境内,拒南行省。
有家客栈。
“话说那胖瘦头陀二人,一高一矮,一胖一瘦,行迹飘忽,皆以斗笠盖面,闯荡诸省如此多年,竟也无一人见得其真容。但偏偏……”
“此二人武功高强,行事狠辣,江湖中人但有招惹,便要屠其满门,就连家中女眷,还未及第的幼童,皆无一能得以幸免。”
“甚至,就连家养犬马,都得被此二人劈作两半,再烹以食之。”
“当真是……十恶不赦。”
“可虽是如此,却连朝廷都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可见此二人武功高强到了何等地步。”
“吴某听闻,此二人前些时日,已然行至拒南行省地界,按照此二人现身规律,想必不日,便会至这盘阳城来,尔等诸位,近日若见得披蓑戴笠之人,还望万万莫去招惹,不然恐有灾祸临身……”
“吴老二,难道这就是你这几天每日戴着斗笠的原因?”
“是啊,若真如你所言,你区区一介三流武者,又何以知晓那二人行踪?”
那坐于散堂中间,名叫吴老二的戴笠男子,早已是喝得熏熏大醉,却是依旧卖着关子摇头晃脑地说道:“呵呵,此等隐秘,吴某自有探听之法。”
“你骗人!”
“对,他骗人!”
“放你娘的狗屁,我那妹夫乃衙中差人,此消息千真万确,乃朝廷内传……卧槽,你们激我!”
然话一出口,吴老二猛地捂嘴,此刻的他,喝下去的酒,无疑已经醒了大半。
“好的,多谢吴兄告知,我等这就去买斗笠。”
周旁食客纷纷起身,抱拳行礼,随后出门买斗笠去了。
却不多时,几个差人踢门而入,行至吴老二那桌前,不待其开口,便已尽数亮刀:“你就是吴老二?别说话,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,你闯祸了!”
吴老二那原本还微醺着的双眼瞬间清醒,不由朝着其中一个年轻差人频频望去,见对方并不说话,当即便扑跪过去,悲切唤道:“妹夫,你可得……”
那年轻差人却是随手一推,冷笑连连,“妹夫?什么妹夫?”
“不好意思,吴老二,那吴氏刚刚就已经被我一纸休书,逐出我西门家了。”
随后又对着堂中还未离去的一众食客连连拱手,“在下西门乐,如今尚无婚配,诸位家中若有独身女眷,不管出阁与否,只要面容姣好,在下皆来者不拒……”
却说客栈二楼,那窗前位置上,头戴斗笠的一人一熊这才缓缓坐下身来。
呵,大胆吴老二,竟敢凭空污我兄弟清白。
已有取死之道!
